我是一个靠性吃饭的人。每次我这么介绍我自己,听众们就会露出惊讶与不可思议的笑容。我妈为此在我结婚前颇为烦恼,她总是跟亲朋好友说我在“信谊”(幼儿教育出版社)工作!怎么会走上这条路的?我想我妈也困扰了很久,她女儿不是去美国年心理咨商,还立志要拿企管硕士吗?事情是这样的,我会走上性这条路,直到今天成为杏陵性咨商中心的所长,荷光性专业训练中心执行长,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二十年前在美国修的SEXUAL ISSUES FOR HELPING PROFESSIONAL的课程,这是一个以性价值观重建为基础架构,加上心理咨商治疗概念融合而成的课程。教授在第一堂课用整堂课的时间以各式各样的性幻灯片让我们了解性的多样性,对性减敏感,之后每堂课以不同的性议题案主现身说法,不但让我们明白性世界的多元多样性,教授也藉此融合咨商的概念重点,让我们不只对于不同议题有包容度,也明白实际咨商做法。这一个学期的课程,开启了我对性学的启蒙。
我印象非常深刻,在美国雪城咨商教育研究所两年的训练中,我们被要求以各种理论学派的思考架构整理分析自我。然而一直到我修了性议题的课程,教授要求我们填写详细的性历史问卷,同时要互相访谈,写分析报告,我才发现在没有协助引导的情况下,过去无论以哪种心理咨商理论整理分析,都整理不到自我中性发展的这一块。直到把这块拼凑出来,同时在支持团体中分享出来,我才真实感觉到自己的每一部分都清楚摆在自己眼前,而享受到对自我的完整掌握与完全接纳,因此我深深明白整理性自我的重要性。一个对自己的性自我不清楚、没有完全接纳的咨商师很容易在咨商过程中产生反移情,也容易让自己的价值观和限制伤害了当事人。
我永远记得这个成长于同性恋是变态及禁忌话题文化中的我,二十年前在性议题课堂中,老师邀请了两对同性恋伴侣在课堂中现身说法,他们破除了我对0和1、T和P的刻板印象,与同性恋是变态的恐惧。我看到他们是如何满意自己的生活与找到真我,那种完全自我接纳的平静与满足,让我对同性恋是有问题、不正常、需要矫正的观念完全改观;更有过着快乐生活的变性者,有着美满婚姻的异装癖者,这些我们原以为不容于社会,必过着悲惨人生的当事人,在心理咨商的协助下,过着充满自信、自我肯定的人生。我深深感到庆幸,在我正式从事咨商工作前,就有这样的训练与多元文化的思考观点,避免因自己的限制与无知,无效咨询还不打紧,还伤害了我的当事人。
而当我真正进入性咨商的领域后,感谢我的当事人们,让我进入他们多样而特殊的性世界,也愿意与我分享他们独特性世界的组成因素。越深入了解,我越发现许多的痛苦并非来自行为本身,而是来自对性颇具批判性的社会文化潮流。举例来说,一个文化观点的局限就会让很多人无端蒙羞受伤:1952年美国精神医学诊断手册第一版DSM-1将同性恋列为社会病态人格中的*********;1974年医界将同性恋从*********改为性倾向偏差;1980年DSM-3拿掉了同性恋是性倾向偏差的概念,认为除非当事人本身无法接受自己是同性恋且想改变同性恋的状态,才被归为自厌性同性恋;而在1994年DSM-4,去除了同性恋的字眼,也就是说同性恋行为将不再是一种病症了。历经42年,精神医学界终于接纳了同性恋,然而先不论这个在全世界精神医学界具有权威性地位的诊断手册对同性恋是病态的看法如何持续影响着这个世界;我们更该问的是,在1994年以前出生的同性恋要向谁索取精神赔偿呢?
因此从这个经验中我们更要谨记在心,处理人的议题,权威只是代表了解很多人的状况,但很多人并不代表每一个人、每一种人;价值观只说明了你所处的文化对事情的观点,无论它是如何主流,也一定要明白同时要谨记在心的是它的局限性。你的价值观只帮助你了解自己和与你相似的人,它无法帮助你了解与你不同的人。因此谦卑倾听每一个人的差异性是助人工作的必要守则。误会创造恐惧、隔阂与批判;了解是消弭鸿沟的唯一秘方。了解别人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开放心胸、放下成见的倾听,也就是无条件接纳。
在性上更需要如此。因为性的禁忌性,让人少有讨论的空间,稍微前言的言论往往就会被冠上******、伤风败俗的批判,能有的讨论也多落于正当性的辩论,而缺乏真实的了解。因此你越接触性议题就越有机会接触到价值观的冲击,而价值观只有在面对冲突和痛苦时,才会引发我们去思考这些在成长历程中不知不觉刻在我们脑中的一些观念如何在影响着我们。
这一整学期的课,对我有非常重大的影响,因此,我在进行性教育或专业人员训练时,最主要的方向是,引发受训者对自我经验的省思,从发现自己如何受传统性价值观的影响,学会理清自己的感受,而在过程中为自己松绑,进而学着尊重每一个人。
问:在大陆偶尔会听到一些性学者被媒体或网民质疑或攻击,挑衅的情况,您有遇到过吗?
吕:目前为止,我没有碰到过这样的状况,原因是什么呢?我是心理师,心理师的角色就是当有困惑的案主进到我的咨商室,找我帮助他理清状况,他的世界就是我最重要的世界,我其实也只关心他的世界,无论他的性是什么状况,所以我基本上很少碰到这种情况。当然,譬如我们去演讲的时候,也是会有人在下面盯着,会看你的言论,有些人的价值观跟你不同,他会有他的立论,要跟你做辩论,这个部分其实对我来说,我能理解价值观的偏好,因为每个人的价值观会代表他的世界,怎么看清这个事情,不需要是一样的。
对我来说,每一个社会事件的发生,呈现价值观的对撞,就会唤起更多人来思考。到底你相信的是什么。就是说每一个对撞出来的时候,会有更多人来思考,那每个人会在这些辩论当中找到自己相信的事情。
比较可惜的是那些谩骂。谩骂是最无聊的,但是有些人需要抒发情绪,那也就是如此。以我的角度来说,我关心的是,假如一个保守派的人在我面前说:外部的世界不要有一点点性色彩的东西出现在孩子面前,以免污染了孩子,那可以抓住的一件事情是,他是这么关心孩子,他需要的是保持跟孩子的沟通管道畅通,跟孩子谈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是怎样的,而不是让孩子认为这个世界是他掌控的这个样子。他要开始跟孩子谈,不开始跟孩子谈性,而是一直去很紧张这个世界的变化的话,其实是错失了跟孩子一起成长的机会。台湾越来越重视青少年的性教育,我会帮助这样的家长,重新检视他们跟孩子的关系,怎么看待性这件事情,怎么跟孩子讨论它。必须面对这个社会就是在这个状态当中,自己怎么看自己,这个部分其实才是核心。如果一个家长跟孩子可以有这样的一个关系的话,孩子愿意跟家长保持一个良好的沟通,自然就不会担心。可是如果一个家长跟孩子避而不谈,只说那都不好,然后他觉得那是很大的诱惑的话,那孩子会感受到这一点,他会想要挑战这个给他设下的障碍,他想要去挑战,他好奇,那才是家长虑的事情。
所以我觉得,到最后其实回到的是关系本身,对我一个心理师来说,我关心的是这个。社会必然会改变,我们静观其变。但是我关心的是来跟我工作的人,本身对关系,对他自己,对他所爱的人,这个部分的联结。